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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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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彰與孫田一開始先聊了聊天氣,既然孫田說自己是靠種地維生,種地的人靠天吃飯,糧食收成全看老天爺心情,天氣是關乎一整年的努力能不能獲得成果的大事,所以聊天氣倒也正常,很符合孫田給自己安排的農戶設定。

就快到五月了,五月正是收麥子的時候,孫田對種莊稼的事還是很熟悉的,至少足夠把韓彰給唬住。

韓彰常年住在陷空島,平時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蘆花蕩,對種麥子不甚了解,孫田說什麽他就聽什麽,他努力把當時孫田跟他說的關於種麥子的話都覆述了一遍。

說完了種麥子的事以後,孫田把話題從麥子和天氣轉到了吃上面,他開始羅列他在開封城內有名的酒樓和客棧,什麽豐樂樓、八仙樓、長慶樓,開封城內七十二家大酒樓,他都叫得上名字。

孫田不僅對開封城內的酒樓如數家珍,他連有名的大廚住在哪裏都知道,比如住在城西安州巷的張大廚、住在保康門的李大廚,還有住在東雞兒巷的郭大廚。

聊了一通美食之後,孫田才說起自己在某家客棧吃飯時無意中聽到旁邊桌子的客人在聊歐冶子鑄造的寶劍的事,聽說開封府在四處尋找寶劍,而且已經找到了幾把劍,他問韓彰是不是確有此事。

韓彰覺得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沒必要撒謊,就說的確有這麽回事,但是他既沒告訴孫田開封府目前有幾把寶劍,也沒告訴孫田這些寶劍的確切名稱。

孫田也沒有追問,話鋒一轉又聊回了開封府美食。

韓彰:“他最後說的是一家小酒館裏賣的煎魚,說拿這煎魚來下酒是一絕,讓我改天也去買來嘗嘗。”

白玉堂道:“他跟你說了那家酒館在何處?”

韓彰面露難色:“說了,但他說的路線繞來繞去了,太難記,我忘了。”

說完了煎魚,孫田便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臟衣服,對韓彰說,包大人到現在還沒回來,想必是公務繁忙,他想先回家換身衣服,給妻女報個平安,然後再回來。

韓彰也沒理由不讓他走,就答應了。

韓彰把孫田與他聊的內容仔仔細細說了一遍,除了他實在想不起來的部分,比如賣煎魚的那家酒館在哪裏之外,他確定沒有什麽遺漏,孫田跟他說的就這麽多。

包拯聽後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說:“看來此人對開封城很了解,要麽是他來擊鼓鳴冤之前做足了準備,要麽就是他常年在開封城內居住,所以對城中酒樓了如指掌,連哪家店賣的下酒菜最好都知道。”

孫田隱去了自己的腳印,給自己造了個假身份,連穿的衣服都不是他自己的,可以說是連一點兒線索也沒有留下,可是從他與韓彰聊天的內容來看,他又留下了太多的線索,多到根本無從查起,一旦要查,就勢必要把整個開封城都調查一遍。

而且這些線索又太淺,無非就是哪家酒樓的飯菜好吃,哪個做菜好吃的大廚住在何處,就算真的沿著這些線索找下去,恐怕也很難有什麽發現。

丁月華道:“若是他對開封城不熟悉的話,想在短時間內知道這麽多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幫他,否則他不可能對這裏如此了解。”

她來開封也有一段時日了,但對城內的酒樓客棧、勾欄瓦肆也依舊比較生疏,畢竟京城很大,人又多,做生意的也多,就算每天去一家新酒樓吃飯,光是大酒樓就有七十二家,要吃七十二天才能全吃一遍,哪怕一天吃三家,早飯、午飯和晚飯都去不同的酒樓吃,也要吃整整二十四天。

而且開封城內除了七十二家大酒樓之外,其他的酒館、小吃攤更是多到數也數不清,若是要認認真真都吃一遍,怕是吃到明年也吃不完。

包拯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若果真如此,那此人必定有同夥。”他見展昭聽了韓彰的話後一直沈默不語,便問道:“展護衛怎麽看?”

展昭道:“大人,屬下也認為此人若不是對開封城內十分熟悉,便是有對城內之事十分了解的同夥。他在與韓義士閑聊時故意說這麽多,多半是為了讓韓義士放松警惕,以便用尋常的話題來掩蓋他此番來開封府的真實目的。”

韓彰聽了這話後更感到羞愧,他忘了孫田告訴他的賣煎魚的酒館在何處就已經很愧疚了,而且他和孫田聊天的時候的確是被孫田的話給吸引,沒覺得孫田是什麽歹人,還默默在心裏記下了幾個酒樓的名字,想著等日後有空的時候去品鑒一番。

白玉堂看自家二哥又在因為一些小事自我責備,便說:“孫田看似只是與我二哥隨便聊了聊,但其實他從始至終都很認真,你們有沒有發現整個聊天的過程都是由孫田來主導的?”

丁月華想了想,道:“是啊,話題都是他提出來的。”

收麥子、酒樓、大廚的住處、客棧裏聽來的傳言、下酒菜,這些話題無一例外都是由孫田提出的,韓彰一直在跟著孫田的思路走,雖然看似是閑聊,但孫田一直牢牢把握著聊天的方向。

雖說韓彰不是本地人,而且剛來不久,他對開封城不怎麽了解,所以孫田聊這些話題的時候他只是聽著,很少說些什麽。

但就算是從小就住在開封城的本地人,恐怕也沒幾個人能說得過孫田,孫田流利地背誦京城七十二家大酒樓這個本事就足以讓他與任何人聊天的時候掌握主動權了。

眾人細細分析了一番,越分析越發現孫田這人絕對不簡單,他看似隨意的言行其實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可謂是沒有一處“閑筆”。

可問題在於,他費了這麽大勁,演了這麽一出大戲到底是為了什麽呢?總不能他就是想來開封府聊天吧?

包拯取來紙筆,將方才韓彰所說粗略地記錄了一番,然後他將記下來的其他幾項都一一劃去,只留下了“客棧傳言歐冶子寶劍在開封府內”這一條。

包拯放下筆,“我想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寶劍,只是他的言行實在可疑,一個心機如此深重的人為什麽要大搖大擺來打探消息呢?”

丁月華也覺得奇怪,且不說她和韓彰都不知道寶劍藏在哪裏,就算他們知道,也絕對不會告訴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呀。

如果孫田真的是想打探寶劍被藏在了哪裏,他的做法根本就是白費功夫,他至少也該找知道寶劍放在哪裏的人問啊。

“也許他是以為我們知道寶劍的下落,所以才來問的?”丁月華說,“他故意挑大人您不在的時候來開封府,說不定就是覺得您容易懷疑他,而相比之下我們懷疑他的可能較小,所以他想從我們嘴裏把消息套出來。”

包拯想了想,說:“我覺得這種情況不太可能,他既然事先考慮了那麽多,應該不可能會在這麽簡單的地方失算。”

他對孫田的評價如此之高,以至於讓丁月華忽然靈機一動。

“也許他已經打聽到他想打聽的消息了?”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紛紛扭頭看向她。

這話乍聽起來有點突兀,而且挺離譜,但孫田這個人本來就不按套路出牌,所以並非沒有這種可能。

其實丁月華之所以這樣說,就是因為他們從剛才到現在討論了這麽多,都是建立在“孫田沒有從開封府打探到有價值的消息”這個前提之下的,而且他們沒有討論出結果。

那麽如果這個前提本身就不成立呢?

“孫田沒有從開封府打探到消息”不成立,就意味著“孫田從開封府打探到了消息”,他要麽就是打探到了消息,要麽就是沒有打探到消息,既然不是前者,那就只能是後者了。

其實丁月華在提出這個猜測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太多,她只是忽然靈光一現就說出來了,等她說出來之後,眾人沿著她的思路繼續分析,發現還真有幾分道理。

如果孫田打探到了消息,那麽他為了進入開封府而做出的種種努力就顯得很合理了,而且如果真的被他打探到了消息,而他們甚至連他打探到了消息都意識不到的話,不就顯得孫田老謀深算嗎?

韓彰被這個推測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難道我無意中透露了消息給他?”

但是韓彰剛才已經把他和孫田閑聊的話都回憶了一遍,他沒有向孫田透露任何重要信息。

白玉堂道:“那在閑聊之前呢?你們都跟他說了什麽?”

丁月華覺得,既然要回憶閑聊之前他們與孫田說了什麽話,那不如索性就從他們見到孫田的第一面起開始回憶,大到孫田剛見到他們之後他們對他說了什麽話,小到他進了開封府之後坐在了哪個座位、喝了幾杯茶,丁月華和韓彰把這些事通通回憶了一遍,可令人失望的是,他們還是沒搞明白孫田到底從丁月華和韓彰口中套出了什麽有用的信息。

眾人陷入了僵局,能想到的可能他們都想了一遍,可孫田的身上依舊有太多讓人想不明白的疑點。

包拯又拿起他方才寫了韓彰與孫田的聊天內容的紙,認認真真讀了一遍,然後說道:“如果孫田真的從我們這裏打探到了他想要的消息,我想這個消息多半與寶劍有關,我們不妨再把他與韓義士聊寶劍的事再梳理一遍。”

丁月華不禁對包拯心生敬佩,都已經分析好幾遍了,包大人竟然還要再分析一遍,實在是很有耐心,若是換了她,她大概只分析一遍就放棄了。

韓彰也很有耐心,聽了包拯的話後,他就重新回想了一遍孫田和他聊起寶劍的事,這一次他回憶得更為細致,孫田是如何把話題轉向寶劍、他問了些什麽問題、韓彰又是如何回答的,還有孫田最後是怎樣把話題從寶劍轉到煎魚,韓彰細致得就差回憶孫田與他說話時上下嘴唇一共碰了幾下了。

眾人分析了很久,每句話都要仔仔細細分析一遍,然後逐句排除,最終只留下了一句話。

包拯:“孫田問你,‘聽說開封府已經找到了幾把寶劍,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只回答了一句‘確有此事’,不曾再說別的什麽?”

韓彰:“不曾。”

包拯長舒一口氣,丁月華以為他是確定了孫田來開封府一趟沒能打探到任何消息,所以放了心,不料包拯說道:“看來是推測不出孫田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了。”

原來他不是長舒一口氣,而是愁得長嘆一口氣。

假若孫田來開封府是為了打探寶劍的消息,他並沒有問寶劍被藏在哪裏,而只是問開封府是不是真的找到了歐冶子鑄造的寶劍的其中幾把劍,如果他想搶走寶劍的話,問這樣的問題是不可能知道寶劍在哪裏的,也就更不可能把劍給奪走。

丁月華:“也許孫田知道我們不會把劍藏在哪裏告訴他,所以他根本就沒打算問我們這個問題。”

包拯道:“既然他不是為了寶劍而來,他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丁月華也不清楚,但是從目前他們掌握的信息來看,孫田來開封府的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打探寶劍的消息,可他又明知直接問根本不會得到任何回答……

展昭忽然開口對韓彰說道:“孫田問你開封府是不是找到了寶劍的時候,你是立刻就回答了他嗎?”

韓彰想了想,道:“因為我看孫田這個人怪怪的,所以他這樣問我的時候,我一開始懷疑他想打寶劍的主意,所以有點緊張,這麽說來的話,我當時應該是稍微想了一下之後才回答他,不過我只是對他說確有其事,其他的什麽都沒說。”

展昭點點頭,對包拯說道:“大人,我想孫田正是由此打探到了情報。他此次來開封府並非是為了搶奪寶劍,而只是想確定寶劍仍在開封府。”

白玉堂道:“寶劍當然在開封府了,不然還能在哪裏?”

展昭道:“皇宮,我想孫田是想搞明白寶劍有沒有從開封府轉移到皇宮,這也是他唯一能探聽到的消息。”

丁月華道:“我明白了,所以他不是為了避開你的包大人才趁你們進宮面聖的時候到開封府來,而是因為看到你們進宮面聖,擔心寶劍被送進皇宮,所以才著急到開封府詢問。”

展昭點點頭:“而且在發現我與包大人要進宮面聖之後,他選擇到開封府打探消息,而沒有直接攔住我與包大人,說明他的武功不夠高強,至少他不敢公然挑釁,所以只能假扮成被強盜搶了的樣子到開封府打聽消息。”

原來這個孫田費了這麽大工夫,就是為了確定如此簡單的一件事,真是為了一碟醋包了頓餃子,演了一出大戲,為的只是那一點點“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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